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,大致可以分为六个步骤。
第一,不相信。
不相信二十来岁的姑娘千里夜奔只是单纯地欣赏你的才华,想和你在月光底下谈论诗歌和小时候。不相信一首情诗能带给姑娘的满足感远远大于包包和高跟鞋。不相信单单凭着三五句情话就能让好看的姑娘面色潮红。
不相信只靠着自己的热情、努力和本事就能让上司欣赏自己,夸大关系和马屁的作用。
不相信世界因为有了自己的存在会变得更好,坚持认为改变世界是偏执狂和傻子才要去做的事情,跟自己无关。
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做成一个局面,在别人打败自己之前,自己先否定自己,并越来越精于此道。
不相信列在案头上的短期目标能达成,反而能不费力气地做到减肥让自己更肥,小腹和大腿赘肉丛生,做爱的时候肚子成为最大障碍。
学了十年英语,发誓要翻译一本大部头的英文著作,结果总是停留在前言部分。
跟女朋友说好了要穿越世界旅行,面对着黄河做爱,女朋友买好了装备和情趣内衣,自己却始终一拖再拖,直到耗尽最初的热情。
不相信就算有地沟油、枪击案,世界上仍旧始终存在美好的事物。
花一样水一样牛奶一样正在发育的少女,有才华有上进心长得又好看的邻家小妹,人老心不老穿着时髦谈论陌陌和乔布斯,最近又刚失恋了的房东阿姨。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,春天早上不期而至的雨。一心想改变世界、埋头做手机、被人骂傻逼的产品经理。爱读书胜过爱逛街的女朋友,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网络游戏酷爱耍流氓、写情诗的诗人。
不相信一往情深胜过百般算计,不相信有人从一开始就想和自己白头到老。姑娘把身心都掏出来,自己却仍旧吝啬一张天荒地老的船票。
不相信爱比做爱更容易彼此接近,不相信姑娘喜不喜欢自己跟钱没关系,跟地位没关系,跟长相也没关系。
不相信努力和实力,却迷信运气。有一万个借口为自己的碌碌无为开脱,可以用三百种不同的方式嘲笑别人。一直临渊羡鱼,内心深处希望渔人空手而归;从不退而结网,却渴望着鱼儿从天而降。
不相信人生没有即兴演出,一切精彩都是憋出来的。
不相信整个世界有多黑暗,一根火柴就有多亮眼。
误以为不相信一切,怀疑一切,就是成熟的表现。
第二,不要脸。
明明对佛一无所知,却大谈一切仁波切,定期去西藏接受洗礼,每年进献香油钱,吃素,唯恐身边的人不知道自己信佛。总觉得唯有如此才能做亏心事的时候得到佛祖的庇护。佛祖好忙。
过分虚荣,过分迷恋奢侈品,对世界的认识都透过孔方兄的孔。穿名牌西装故意不剪袖标,人前炫耀自己昨夜跟谁共进晚餐,明天约了哪位政要打球。时间拆分成秒,恨不得拿每一秒来换利益。
只要能挣钱,站着,坐着,趴着,躺着都不重要。
对爱自己的人索求无度,觉得一切理所应当,毫不珍惜。啃老。穷尽心智欺骗身边关心自己的人。自己混不好,怨天尤人。看到别人过得好,分外眼红。
极度自我中心,认为全世界都欠自己的。
在爱情里,穿着外套,戴着面具,从不肯拿真心示人。充分掌握了伤害别人的技巧,每一次自己都能全身而退。明明自己是施暴者,却总能巧妙地伪装成受害者的模样。
第三,不读书。
言语无味,胸无点墨,时间长了不读书,自然而然面目可憎。
每个月唯一的读物除了朋友圈分享的心灵鸡汤,就是市面上最流行的时尚杂志。
慢慢失去理解汉语的能力。
对世界丧失了敏感的感知。
体会不到“衣上征尘杂酒痕,远游无处不销魂”的美。
读不出“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”的伤。
不能在下雨天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背诵:
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,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?
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,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?
挑兮达兮,在城阙兮,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
一日不读书,胸臆无佳想。一月不读书,耳目失精爽。
相思时不会用“忆君心似西江水,日夜东流无歇时”。
失恋的时候只能听情歌,分手时说不出“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”。
不学诗,无以言。
言谈举止不优雅,不得体,不妥帖,欠缺人格魅力。腹无诗书胸有波也没用,没文化有钱了也是土豪。
不学礼,无以立。
遇到事情的时候,没有人生经验,只能硬着头皮乱闯,殊不知很多事情都是历史的重复。
看花犹是去年人,读史早知今日事。
第四,不愿意。
不愿意对爱的人说“我爱你”。
不愿意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坚持同一件事只是因为我说过,我就要做到。
不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,更多地想要索取。
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没用但美好的事情上。
譬如和姑娘腻在一起,无所事事,挥霍青春,种花种树读书写诗。
吃妈妈做的菜,听父母唠叨,教他们如何使用App。
不理会领导的饭局,推掉没必要的应酬,不去想财务报表,放空,发呆,看以前的日记,想些有的没的,意淫刚刚路过的长腿大胸的美女。
不为了挣钱、为了自己爽而写作,讲故事,想一些别人不太想的问题,人所从何来,将要往何处去?研究文字可以达到的境界,创造世界,臧否人物。
不愿意接受新事物,新思想,新潮流。过分理性地拒绝一切改变。守旧,失去了接受改变的勇气。理解不了一家世界五百强大企业的CEO为什么公开出柜,接受不了女儿早恋,强行规划儿女的人生,做封建旧家长。
不愿意掏心,对待一切都马马虎虎,追求及格就行,过关就好。不在意细节,不愿意把事情做得完美。
不明白5%的细节,往往决定95%的成败。
不去想不朽和伟大,得过且过。
不愿意怀念过去,因为没力气,怕伤感,没时间。
不愿意展望未来,因为没勇气,怕失败,看不远。
做一切事情用“被逼的”替代“我愿意”。
第五,不好奇。
不去探究00后的女儿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,不想知道新一季的美剧结局到底会怎么样,不好奇“庞贝古城毁灭的前一秒是什么样子”,不追问“贾宝玉到底睡没睡秦可卿”,不想知道“为什么灯笼水母是世界上不会死的生物”。
看到有人徒步穿越无人区会哈哈大笑,笑他们不作死就不会死。
听说有人穷尽心智自制了一架飞机结果飞了两分钟就坠毁嗤之以鼻,嘲笑他闲得没事怎么不玩蛋去?
读书有始无终。
读史不求甚解。
把姑娘简化成器官,不好奇到底是什么成就了姑娘的多样性。
坚信“好奇害死猫”,对陌生环境充满恐惧,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少一事不如没有事。不知道世界上有三个乳房的女人,没体验过在亚马逊上流撒尿的快感。
不旅行,不探险,不艳遇,呆在家里,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,说一样的话,重复一样的日子,使用一样的姿势,一样生活几十年,一样不知老之将至。
第六,不做梦。
认命,认栽,自以为懂得了生命的真谛——务实精神。
找了诸多借口为自己的不做梦开脱。
老婆要买包,孩子要上学,上司脾气不好,精力有限,每天心力交瘁,有梦梦不成。
曾经说过“只要还能呼吸,就不会停止做梦”,现在恨不得连呼吸也省了。
曾经梦想浪迹天涯,现在只想着应付上司,哄老婆开心,出远门大多是因为出差,匆匆,匆匆,失去了“一生好入名山游”的心境,也没时间“细雨骑驴入剑门”。
年少时的豪情壮志开始陆续打自己的脸,左右开弓,啪啪啪啪,打得自己无言以对。
看着别人实现梦想,拍电影破十亿,纽交所挥锤,带着老婆玩极限运动,在世界最高点喊X你大爷,自己也很淡定,叹口气,耸耸肩,继续埋头钻进自己的世界里,开始平淡无奇的生活,操心生活中的琐碎事,日子像是复印机印出来的,不惊险,不惊奇,但足够安全。
但做梦就太危险了。
为了证明做梦的危险性,举出一则笑话。
“初从文,三年不中;后习武,校场发一矢,中鼓吏,逐之出;遂学医,有所成。自撰一良方,服之,卒。”
从前有个爱做梦的人,先是苦读,考了三年不中。然后决定投笔从戎,当了兵,在校场射箭,结果射中了敲鼓的小吏,被暴打一顿,扔出来。爱做梦的毛病还是改不了,准备做个医生,很快就有了成就,自己写了一个绝妙的方子,想了想,用别人做实验不厚道,于是自己吃了,结果吃死了自己。
一个为梦而死的倒霉人就是做梦害死人的最好证明。
暗自庆幸,幸好自己务实,只活着,不做梦。
能完美地做到以上六点,就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。
与诸君共勉。
宋小君,作家、编剧。@宋小君同学